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气候在变化,德国科学家如何与农民合作寻找出路?

Chinese News

作者: zee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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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些燕麦是去年10月中旬播种的,我们发现‘老鹰’这个品种的表现最好。如果采取密植的方式,单产会更高。” 

“请问你们有没有试过稀植?” 

6月12日,距柏林一小时车程的有机农场Gut Wilmersdorf,一群年轻的农学生和他们的老师正带领农民和科学家参观试验田。 

这天是德国埃伯斯瓦尔德可持续发展大学(HNEE)一年一度的试验田开放日。在这里,科学家必须抛开学术术语,用实地种植结果说话,帮助农民优化农场管理,更好地应对风险。近十几年来,德国农业生产面临的最大挑战莫过于气候变化。 

6月初,强降雨在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和巴登-符腾堡地区引发了洪水。农场所在的勃兰登堡州往年此时已经入夏,今年则一反常态的低温,白天最高温不过20度上下,间或有大风和阵雨。大家不由得裹紧了外套,在真切可感的异常天气里,听德国农民和科学家共同探讨农业气候适应的出路。

夏季作物还是冬季作物?

试验田开放日的横幅与农场上百年的历史建筑。

作为德国最干旱的地区,勃兰登堡州受气候变化的影响尤为明显。当地降水量比全国平均少三成,仅为557毫米,暖干化趋势加剧了夏天的干旱程度,严重影响作物生长。

新的机遇也在显现。随着冬季不断暖湿化,HNEE的科学家在试验田中引入了鹰嘴豆、大豆、蚕豆等豆类作物。如果它们能够顺利越冬,下一步就是从中选育更耐寒的品种。

农民要想趋利避害,就要适当多种冬季作物。如何选择适合自己农场的作物,调整种植结构,正是这次开放日希望引发的讨论。

“我来考考大家,哪种作物地里最容易长野罂粟?有人知道蚕豆和哪种作物轮作效果更好吗?”轮作专家克努特·施密特克教授用几个小问答,轻松带热了现场气氛。他拿着刚从试验田薅来的作物,向在座同行和农夫绘声绘色地介绍新近的研究发现。

为了稍后向大家完整展示作物的根系,施密克特教授随身带锹。

轮作,即在同一地块轮换种植作物的方式,比如盛行于我国江南地区的“稻-麦/油菜”水旱轮作。合理安排轮作顺序,不仅能补充土壤肥力,还有抑制杂草的功效,对大规模有机生产而言尤为重要。

在勃兰登堡地区常见的轮作体系中,蚕豆是春种秋收的夏季作物。而最近几年的实地研究表明,蚕豆可在当地越冬,其强大的根系能有效吸收土壤水分,产量超乎预期。

因此,施密特克教授建议蚕豆可以改换为冬季作物,当地的轮作系统也应该从惯常的“三夏两冬”逐步转变为“三冬两夏”,即三种冬季作物穿插两种夏季作物,以更好地适应气候变化。

科学家和农民一起查看作物病害。

除了蚕豆,试验田也在测试羽扇豆、鹰嘴豆和大豆各品种作为冬季作物的适应性。这些豆科植物不光有气候适应的潜力,可作为固氮作物或绿肥,在有机农业体系中改善土壤,还有望搭上德国素食消费增长的顺风车。

随着植物性饮食理念深入人心,已有一半德国国民表示希望减少肉类摄入,素食人口从2012年的10万迅速增长到2022年的150万。

尽管在德式饮食中,直接烹饪豆类的方式相当有限,但豆类可以制成素食加工品。因此,过去一年中,HNEE的学生们在试验田中对比了4个大豆品种的蛋白质含量——含量越高,越有利于加工利用,也更容易对接素食市场。

试验田测试的鹰嘴豆品种。

改变策略,增加冬播俨然已成共识。然而,冬播会带来哪些新的挑战?这些越冬作物中,哪些品种更耐寒?地方品种的适应性会更好吗?采用山区的混播方式效果如何?…… 

科学家和农民们展开了热火朝天的讨论,我们则短暂离开了试验田,开始参观Gut Wilmersdorf农场。

土地共享:保护区里的有机农场

农业生物多样性专家鲁迪·弗格尔带我们参观Gut Wilmersdorf。
图源:食通社

“大家看那边,有风电设施的一侧就是保护区之外了。” 

为我们导览的农业生物多样性专家、公益机构Vern负责人鲁迪·弗格尔,指着远处缓慢旋转的巨大扇叶向我们示意。原来这里是属于联合国人与生物圈计划的肖夫海德-科林自然保护区。

柏林墙倒塌后第二年成立的肖夫海德-科林被鲁迪称为“历史的幸运”。人与生物圈计划力图在保护与利用之中寻求平衡,保护区内近八成的面积都允许可持续利用,比如1990年代,区内30%的耕地转型为有机农场,而它们的前身大多是前民主德国时期的国营集体农庄。 

鲁迪本人也在巨变的年代搬到这里。在政府供职期间,他参与了保护区内集体农庄的私有化进程。我们所在的这个农场曾占地2000多公顷(3万多亩),农牧兼营,当年的奶牛圈舍就建在农庄入口处。 

私有化后,因无力负担高额投入和缺乏人才,畜牧生产逐渐被淘汰,其中1100公顷(约16500亩)则成了有机谷物农场,也就是今天的Gut Wilmersdorf。

占地近13万公顷的肖夫海德-科林(Biosphärenreservat Schorfheide-Chorin)是德国最大的保护区之一。右图图源:Klaus Pape

“作为非种养结合的有机农场,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如何确保土地上养分的长期供应。”这是农场写在官网上的一句话。近年来,德国北部年平均气温从8.3摄氏度上升到9.5摄氏度,进一步催化了Gut Wilmersdorf的危机意识。 

2005年,农场正式与HNEE建立合作,划出6块0.46公顷的轮作田作为大学试验田,希望成为连接有机农业教学、研究和实践的纽带。2009年,Gut Wilmersdorf还加入了《德国气候变化适应策略》的行动研究计划和地区应对气候变化网络,探索覆盖作物下直播燕麦以抗旱的可能性。 

值得注意的是,行动研究的目标并不是找到万能的气候适应方案,而是着重培育农民自身的适应能力,壮大地区网络,卷入更多农民,探索细化到农场尺度(farm-specific)的适应措施。每年一度的试验田开放日,则成了网络“招新”的最佳时机。

来参加开放日的农民和年轻人。图源:食通社

这次开放日上,我们认识了慕名而来的34岁有机农民法比安。他住在距此不到两小时车程的波茨坦地区。三年前,法比安接管了岳父家15000亩的大农场Gut Kienberg,主要种植有机黑麦、燕麦等谷物。 

法比安不光想学习气候适应的知识,也希望在市场端有更多开拓,因为大宗谷物只能卖给有机批发商和超市,利润空间非常有限。目前农场运营还要靠其他收入来贴补,唯一的出路是直接和消费者建立联系。 

因此,农场还散养着15头本地品种肉牛,用移动圈舍养鸡,也开辟了小块菜地,每周给柏林的消费者配送一次蔬菜、鸡蛋和牛肉。

法比安家养的高地牛品种。图源:Gut Kienberg

但这两年的行情不太好。“运气差的时候,每周宅配只能赚个三四百欧(合人民币不到3000元),跑一趟就不值当了。不比疫情那几年,大家都愿意花钱买好的食物。”法比安说。

但法比安依然显得很乐观。我们也相信,像他这样受过良好教育、思路开阔的年轻一代农民,总能闯出一条路来。

农业人才从哪里来?

尽管不乏年轻人愿意回到土地,德国农业劳动力持续减少却是不争的事实。 

过去二十年间,德国全职农民人数减少了16万。Gut Wilmersdorf 所在的勃兰登堡州曾属于民主德国。1989年柏林墙倒塌后,原东德地区居民大量外迁,乡村的衰败和空心化尤甚。

难怪开放日上特意展示了专为有机甜菜开发的人工智能除草机器人。试验田负责人、HNEE教授拉尔夫·布洛赫告诉我们,有机甜菜糖是德国有机市场的稀缺品,因为甜菜除草颇费人工,农业劳动力短缺和高昂的雇工成本导致当地有机甜菜供应越来越少,于是有了专为甜菜开发除草机器人的尝试。

我们终究无缘一睹机器人的风采。就在开放日前一天,除草机器人因软件升级故障无法使用。拉尔夫坦言,机器人除草速度太慢,遇雨则行动艰难,造价昂贵……还有不少问题亟待解决。我猜,他真正想说的是,推动可持续农业发展的根本还是人的培养。

拉尔夫向我们介绍除草机器人。

出于种种历史原因,勃兰登堡州的家庭农场很少,不存在子承父业的传统,因此迫切需要年轻血液。两天后,我们拜访了HNEE校园,感受这所只有2300名学生的大学如何倾力为有机农业培养人才。

作为应用型科技大学,HNEE绕开了传统知识生产范式,将教学与有机农业实践紧密结合,与生产者共同创造知识。除了和农场试验田的合作,有机农业系的学生必须在有机农场或公司实习12-20周不等。每年的暑校也会邀请农民举办讲座,带来田间地头的新动向。

开放日参访环节,学生举着“请带我去实地考察”的标语。

HNEE协助成立的勃兰登堡地区有机农业创新论坛。

可持续理念也深入课堂之外的每个角落:大学食堂用的都是有机米,学校也和周边的有机超市、有机面包房等建立了密切联系。在这里,有机和可持续是贯彻始终的价值观。拉尔夫骄傲地宣称:“目前,德国各大学的入学人数都在减少,只有我们学校的学生稳步增加。

”这些学生毕业后,也会成为德国有机农业的专业人才,一方面推动科研更好地为农民服务,一方面也把最新科研成果应用到自己的农场——这种技术和实践的正向循环,以人为中心的在地技术创新,不正是我们当下最需要的吗?

– 这是食通社第 615 篇原创 –

食通社作者: zeen食通社编辑,被德国之行激发出的新梦想是摆摊卖10欧一份的凉皮。